这次你做完手术，不会又把我忘了吧？

我们认识好像已经十五年。

但我不确定到底是比十五年少还是比十五年多。

NO.1

最开始，我们只是初中同桌，划三八线天天干仗那种，到毕业也没有和好。她成绩好，高中去了更好的学校，我不行，留在原来的学校继续读。

记得高一第一天，我把一个不认识的同桌叫成了她的名字，那时候突然意识到，她好像在我心里面住下了。那以后，我的同桌都是男生，每回要分到女生同桌的时候，我就各种躲掉。时间久了，我成了别人眼中那个极其不正常的人。高二上学期开始，就被人暗地里叫“断背客”，同性恋的意思，再没有人愿意跟我同桌。

后来就传开了。小县城嘛，学校就那么几个，来来往往的人都熟悉。

那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周末的中午，她突然出现在我教室外面，我抬头看见她，整个人就像被电击了一下。

我一个人一桌，她搬来别人的凳子，坐到我旁边，用手指在我桌上画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说以后不许过线，否则要挨打。走的时候，她说，她桌子上也有一条，她不会过线，毕竟长大了，要和平相处。

那以后，她总是周末过来找我，跟我坐一起。渐渐的，我在别人眼中就被换了一个故事设定：那个男孩子，他不是同性恋，他为了他女朋友不跟其他女生接触，甚至被叫同性恋也不解释，这样的男孩子真痴情。

我们当然不是男女朋友，但这种状态维持很久，她没跟人解释，我也没有，好像都默认了。

高考结束，班级散伙饭。好巧不巧，我们俩的班级在同一个饭店。我的同学都认得她，喊她过来一起，喊的是XX（我名字）女朋友。这时候她身边站起来一个男生，大声说瞎叫什么，这是我女朋友。

后来发生什么我不记得了，就只是喝了很多酒，倒在了饭桌上。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自称她男朋友的人扶着她的肩膀走了。

我们班结束的时候，还要继续去唱歌，我喝多了，要回家，其实是难过，想避开他们，我一直不知道她其实有男朋友——虽然我没认为她是我女朋友。

一个人在踉踉跄跄地走，趴绿化带就哭，哭完继续走，走一段又哭。好像要把十八年来的所有愤懑都发泄出去，即便不知道那愤懑是什么。在一次爬起来的时候，恍惚看到了她在我前面站着，这幻觉好真实。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在旅馆床上，她在另一张床上轻微地打着呼。

No.2

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继续做同桌。虽然大学的桌子很长，没有固定座位和很多书，一排可以坐很多人，她仍然要划线，超过就得干仗。别说上课，在哪都得划，食堂吃饭、图书馆自习、花园长椅，甚至坐火车。

直到大三下学期，我在县城的车站没有等到她，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信息，处处都没有回应。导员说她请了病假，很长，大概得休学。我很慌，我请假回去找她，她家没人，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听说她突然在家里晕倒就被送去了医院，可能要做手术。

开学三个多月，听她室友说她到了，我在教室看到她，头发很短，戴着帽子，一个人坐靠窗的地方。我坐她旁边，她看了我一眼就往边上移了个位置。我很诧异，她看我的眼神无比陌生，或者我就是一个陌生人。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我问她做什么手术，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后来我才知道，她做了开颅手术，影响了记忆，很多过去已经不记得了。用她的话说，我知道你这个人，但完全不记得我跟你的关系、发生过什么。

花了半年时间，我们关系重新好起来，那是我用尽了浑身解数才换来的好感。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似乎又是重新开始——她再也不划三八线，不再揍我。

No.3

2018年夏天，她又开始头疼，医生说脑部肿瘤复发了，得再做手术。我们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是她辞职、我请假，回家做完手术我继续上班，她休养。因为我们积蓄并不多，我需要挣钱。

手术前几天，我陪她做了很多事情，尽管医生说风险不是特别大，她一定要当做最后几天来过。

我记得那天下雨，早上七点多她要被接去手术室，临走前我开玩笑地说，这次你做完手术，不会又把我忘了吧？她笑了笑，在我手上划了一条线。

果然，等她术后清醒，不再记得我了，连我的名字也不记得，只是说看起来好像是个熟人。但她记得她爸妈。我问医生这是不是正常情况、她会不会恢复记忆，医生回答说看运气，可能会恢复，可能不会。

尽管身边所有人都向她证实，我跟她是情侣关系，并且已经要结婚了，她也矢口否认说不可能，说一点感觉都没有，说她记得很清楚她一直单身。

我像第一次那样，以为从头开始建立关系。可她总不见我，不要我的花，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好久好久，久到我再没有力气，我放弃了。我把我们住处，属于她的所有东西打包好，给她寄了回去。

又过了很久，她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她相亲成功，准备结婚了，男孩子对她很好，让我也放下，年纪不小了，赶紧找个人结婚。

No.4

因为疫情，2019年春节以后就没再回过家。直到上个月，才终于回去参加我表弟的婚礼。我想去看看她，但我不知道她嫁到了哪里。

在她以前的家的楼下，我试着给那个已经拉黑了我的电话号码发了条信息：“希望你后来遇到的人，值得你错过我。”

竟然收到她的回复：“你忘了那条线了吧”。

我没注意到后面那个“了”字，又没加标点，所以看成了让我忘记那条线。我又回：“嗯，祝你幸福。”

她又回信息：“你真的已经忘了吗？”

这回我看清了语气，再仔细看了上一条，突然明白过来。抬头时，又看见了她，就像很多年前，我抬头看到教室外面的她一样。

她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第一次没有，第二次没有，以前我是怕被你嫌弃，后来手术前我提醒过你，可是你没有反应，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了，再后来你寄回了我所有东西，那要放弃，就彻底一点吧。

520当天，我排了七个小时的队，她正式成为了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