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有你陪伴是什么感觉(有些回忆在岁月里已经渐行渐远)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

总是有很多来不及告别的人，再想起的时候不知是更怀念他们还是更怀念曾经的自己。

Z是占据我六岁到十五岁的朋友，也是父亲为我选择的朋友。那时家里做生意，他很喜欢和门口玩耍的小孩子聊天，给彼时沉默寡言的我介绍了很多伙伴，使我不必只能隔着窗户投去羡慕的目光。一部分小孩只是为了父亲的零食，玩一阵就散了。Z留了下来。我们在一个学校，又在一个班，似乎理所当然地逐渐亲密。同吃同住同乐，不是在她家就是在我家。

Z在午托部住宿，于是每个周五就是我们最期待的日子。平时我坐18路车到家很快，一到周五就陪她坐绕过半个市区才能到家的16路车，只因为16路站牌离她家近，而漫长的车程又刚好提供了充足的娱乐时间。于是一放学我们就去买一大堆零食，一上车就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彼时16路几乎是所有公交车里最老旧最破的，没有空调，只有艰涩推开就关不上的半扇窗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的零食袋哗哗作响，仿佛它也想来分一杯羹。我们聊着所有没有共度却又亟待和对方分享的趣事见闻。时间仿佛就在我们的笑闹中拉长又缩紧，整个礼拜就在一个小时的车程里重历一回。

下车后我们依依惜别，又约着周末一起写作业，玩游戏，看动漫。或是约着周一要带什么书去学校。于是我们在车站又耗去半个小时，才蹦蹦跳跳地相背而行，各回各家去了。

上初中学校离得很远，我还搬家了一年，从只隔了一条马路到六站公交车的路程，以为也许不会再有交集了。但幸而有双方家长阴差阳错的安排，我们又在一个屋檐下聚首。我和父亲搬回了原来的房子，Z每个周末和假期来找他辅导功课，于是我们依然一起写作业，玩游戏，看电视。

老电视八百年不用了，打开只有两三个本地台，于是我们把电脑显示器搬到桌子上，当电视用看得不亦乐乎。只是每次Z都要惋惜一下没有零食相配，可惜父亲太严厉，没一个人敢忤逆他，Z偶尔的插科打诨就是勇气可嘉了。于是Z总偷偷对我说：“你这么‘饱受压迫’的，多无趣啊。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呀。”我也笑着回：“是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回想Z的妈妈，除了温柔的语气和美丽的脸，就是令人馋出口水的绝佳厨艺了。父亲辅导Z功课的那段日子，阿姨因为过意不去时常来帮忙做饭，于是我终于逃脱糖拌大米饭和微波炉青菜的命运，迎来了三菜一汤的美好时光。甚至在Z说这就是她家的日常时我羡慕得一度想当阿姨的第三个女儿。

那时觉得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连她想养蛇而我最怕蛇都不能——

可是flag大概就是用来打倒的。

初三因病度过了黑暗又孤独的半年，不稳定的心理状态让我几乎不去主动联系任何人。Z不知道原因，只以为是学业繁忙，也不再找我。中考后我们去了一个高中，以为是苦尽甘来，其实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不出半年，就冷却了。后来实验班又搬校区，明明在一个学校也见不了一面。

我们终于成为了彼此通讯录里的一个符号。也许只在每次设权限的不可见里能想起对方了。这时候才明白，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不过是两个人都在想尽办法主动靠近，才把用心良苦的刻意为之化为一句：“好巧，原来你也在这里。”譬如Z从来不知道我其实只有周五为了陪她才坐16路，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阿姨其实更想送Z上名牌补习班，是Z坚持要来找我。

后来的后来，我们从通讯录里的符号又淡化成记忆之海里的一个波浪，翻滚着渐行渐远。再听到Z的名字是在新交的朋友口中，第一反应是“我怎么不知道。”第二反应是“哦，本该如此。”想起过去每交到新朋友Z都要问我谁更重要，久而久之我也开始问一样的问题，秘而不宣的占有欲和深藏心中的对失去的恐惧，是Z教我可以坦然宣之于口，而不必自我讨伐和胡思乱想。如今再听到Z和别人的故事，总忍不住叹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下雪吃冰激凌最爽。”“番茄炒蛋出锅前撒一把糖更好吃。”“笔记本不要直接放在腿上，要垫东西，不然会瘫痪的。”——Z说过的话我以为自己早忘完了，可每一个下着雪在冰柜前驻足的时刻，每一个吃番茄炒蛋必然要甜口，从白糖发展为冰糖的时刻，每一个抱笔记本一定会再拿一个枕头或者一本厚书垫在下面的时刻，都揭示着“Z留下的习惯还顽强地活在我身上，并且我还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事实。

离别唯一的仁慈是会随着时光淡化过往的矛盾，只留下那些美好柔软的记忆，却也因此将失去衬托得格外残忍。

每每想到和Z的错过，我总会想起小学快毕业的某一天——放学的时候看到学校门口在卖小鸡，Z买了一只送我，一路逗着小鸡回家，在分别时我想到父亲忽然开始害怕，问Z能不能带走它，我怕自己无法善终。Z说自己也没办法，鼓励我勇敢一点。我忐忑地回了家，父亲知道是Z送的并没有说什么，还找了盒子和水碗来安置小鸡。以为逃过一劫刚松了一口气，父亲却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大发雷霆，问我快小升初了怎么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知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把我痛斥一番后要求立刻把小鸡送走，不然就把我也扫地出门。

我哭着说没有人照顾它就会死的，于是打电话给Z，她表示也爱莫能助。于是我擦擦眼泪抱着小鸡出门，在小区院子里喊“有没有人要养小鸡啊，不要钱。”没人应声，一个过路人批评我“买了就要好好养啊，怎么能随便丢下呢。”我一下子失去所有勇气，无力地蹲下哽咽着说：“对不起，小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放下小鸡扭身就走，一回头看它一边凄厉地“叽叽”叫着，一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跟着我，可是它不会上楼，就在楼梯边缘着急地左右摇晃身子，在对视中，它渐渐不再叫了，只无声地流着泪。我一言不发地上了楼，没有理会依然生气的父亲，把自己关在屋里痛哭一场，一闭眼就是小鸡浸满泪水的黑色眼珠。

时至今日看到我的猫因为得了猫鼻支而时常流泪的眼睛，心里依然会升起万分难过和抱歉。

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得，不告别，也许就是最好的告别。一定要和Z面对面流着泪说对不起，谢谢你，再见和再也不见的话，是比相忘江湖更加一等的残忍。

昨天夜里，梦回几年前的16路公交车，我和Z依然笑着，闹着，神情里全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意气。前排的阿姨回头对我们笑着说：“真羡慕你们啊，要一直这么好哦。”我们相视一笑，齐声回答：“好啊，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