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世界丨官华：灞河照亮倥偬的世事，照亮了去年的桃花

窄窄的人间（组诗）

◎长安月

一定在柳梢头，风一吹，一晃一晃

高远的天空就高远了

灞河敞开胸膛，在夜的缺口上呼吸

照亮倥偬的世事，照亮了去年的桃花

顺着月光，能看到酒肆旗风，虚幻的老城墙

能听到万千广厦间失眠人的呓语

在另一种情境里，触摸一弯月的冷暖

发酵的岁月植入身体，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如旷世的孤独，在一首绝句里溢出

一种意境。西风瘦马的长安

挑出红灯笼，在秋天的果核上

刻下火焰的云朵。和，恍惚的美

◎春天：抵达或者期待

金属的响声隔开夜，种子走出身体

抽芽的阵痛与赶路的风撞击

花蕾长在黑暗深处，轮廓清晰

像一个刚醒的梦。一定有一段开场白

在布满尘埃的台阶上，与时光和解

时间的指针变换着颜色，乍泄的春光

会尖叫着抵达。打开束缚的门窗

打开体内的绿意，沉浸在指尖的欣喜

需要安静下来，以十二万分的虔诚

像春天一样蓬勃，叩醒向上生长的浮世

◎黄昏低下来

鸟鸣低下来，黄昏就低下来

日落和影子在水面枯萎

那些细小的事物折射着残缺的美

归家的人手执灯盏那么弱小

时间的偷窥者抖落尘埃

如折痕在空间的反面踌躇不前

光线舞动着爬上月季的花蕊

多少起伏在熟悉的路径上纠缠

沧桑的心与疼痛的陶罐等待黑夜复活

石化的手触及黝黑的光芒

◎春分的月

一切都是鲜活的，包括盛开的桃花，梨花，海棠花

以及春分的夜晚，带着醉意的月

悬浮在灯火之外。风在低低地吹

“在春天里，默默地练习赞美”

这洁白的柔软，大野起伏的明亮

让夜色心旌摇动，让所有的抒情，成为

向上生长的风景。让浅浅的安宁

只为春天轰轰烈烈的来

请允许我仰望，这个夜晚没有私心与杂念

随敞开的月，在田畴、山峁、沟坎和流水中

抵达。再深入一点，让灵魂披上彩妆

低头间，一地月光深情不语

◎榴花

小小的火苗，捧出内心的火焰

一朵朵，在立体的截面挤满枝头

向着天空，眺望流云

在乡下一隅，依山傍水

或一株，或成片成林，掀开骨朵

淬了火一般，衔来夏天

欢生歌唱，灿烂着幸福的脸庞

榴花，是阳光的另一种存在

执念不可动摇，自顾燃烧

晕染的中国红，是一幅工笔画

舒展生命的张扬和热忱

在苍茫的人世，把暗夜照亮

◎立夏日

一天的某个时辰，榴花飘向天空，天空交出火焰

风沉醉，我的眼睛习惯刺眼的光芒

此刻，万物茂盛，旧时光如碎片远去

在故乡，麦子开始灌浆，麻雀成群结队

胸口上的阳光，流出朵朵白云

田野的中央，野花簇拥着开得最放肆

在故乡，樱桃已经成熟，莲叶铺满荷塘

思绪在枝桠间，隐藏着明亮的事物

斑驳的时光，在青山绿水间

一纸素描没有落款，在立夏日

风带走身体里的灰尘，盐水浸透的土地上

是繁衍生息，是劳作的影子

◎做一朵雪花

做一朵雪花吧，像雪一样

有着花的模样，长着翅膀飞舞长空

不因为弱小，就屈从。幻化一阕清丽的词

留给大地、河流以及欢愉的人间

做一朵雪花吧，像亲人一样

丢掉所有的繁重和忧伤

围炉煮雪，话桑麻，目光温热

慢慢咀嚼岁月的枯荣，把过往忽略

做一朵雪花吧，细小的呼吸

带着冰冷的柔软，将宿命的回响拉长

在轻的时光里，悄无声息

洁白的修辞与晶莹的内心，独守一份空灵

◎广仁寺

三千里秋风漫过来，安适的气息

如指尖生出的尘世，佛光璀璨

趋近一片洁净，心灵不再有其它

祈求。行进中，自由的呼吸

如空气中的偈语。将把持不住的岁月超渡

诵经声踏着花朵的韵律，穿透五脏六腑

迷途中只有轮回。广仁寺

蘸着西域的雪光，在人心流淌

叩醒向上生长的浮世

匍匐为莲，在窄窄的人间布下慈悲

◎与盐

鲜香的云彩以及外部的光

想象的瓷片，如宋画的留白

隐身的水，闭着眼睛

物我之间，无处安放的心剔透

一些晶莹随着斑驳的灵魂，掉落

在灯影中躬身，回归寂静

词语的露珠抵抗时间

纯洁繁衍纯洁，白散发白

攥紧夜的碎银，容纳一粒灰尘

执意那一点点空，乐音，微妙的涌流

隐去灰暗，秘境如辽阔的根

白色的芬芳雕刻阳光的呼吸

远方的路上，手执烛火的人

把自己燃烧，在一朵花里醒来

与易碎的盐，与虚掩的门

自然本性书写中的精神还原

——简析官华组诗《窄窄的人间》

文/陈啊妮

读诗人官华的诗，很容易被长安的风月无边所吸引和迷醉。之所以迷醉，在于诗人老辣泼墨的笔调，以一种沉静的言说，在还原特定地域之美的同时，抽取出了内在的隐秘的痛，让读者感悟。诗人不是简单的景色描给和借景抒情，而是更完整的借助语言和节律的做功，把历史的虚幻和真切的存在揉合成另类新奇的呼级，呈现所有与“所见之物”相关物的千姿百态的关系与情感纠葛。可以说，官华的诗，让我们看到事物本源，还让我们看到本源反射的浓重阴影。长安永远是神圣又神秘的存在，它属于历史，也属于未来，更属于诗歌，而诗人完成了它的自然本性中孤独又震悚的精神向度。

如《长安月》中“顺着月光，能看到酒肆旗风，虚幻的老城墙/能听到万千广厦间失眠人的呓语”，《春天：抵达或者期待》中“时间的指针变换着颜色，乍泄的春光/会尖叫着抵达。打开束缚的门窗”，诗人在客观物面前表达的并非大众观赏话，而是折射了来自内心高度焦灼和拯救的意志，但诗人没有把这些情愫强加于景物之上，成为明显“多出的部分”，经过诗人高超手艺的处置，语言被书写后，又自然巧妙脱离了诗人主观情感的依附，成为自然客体的一部分，与景物共同构成诗性的另境。

诗人在《黄昏低下来》中的“沧桑的心与疼痛的陶罐等待黑夜复活/石化的手触及黝黑的光芒”就是这种虚实不定、明暗交替的诗性显现，从而加深了意象的自身衍生，也厚重了自然身后的沉郁之美。诗人官华在《榴花》《立夏日》《做一朵雪花》中更是把这种揉杂黏合的功夫做到了极致，从而也让读者通过阅读，更为能动、复杂地处于被召唤的状态，更贴身地体味花的盛开和一个新季的来临，这是对读者参与创作的鼓励，甚至是重新的文本创建，当然同时也取决于读者的态度。诗人官华的诗歌语言精炼，节制，在意象组合上有跳跃和奇崛，再现了地域古朴之魂的同时，也让读者感受到诗人的朴实，厚道和热忱。

从“广仁寺”“与盐”“立夏日”等文本呈现可见，对于万象的词根亲切包容使诗歌内部的精神还原更加通透和彻底。诗人在化繁为简的诗歌心路使自我的主体性不断得到最大程度的认可和圆满，灵魂得以安宁，日常具体的琐碎通过语言的孕育，得以最终形而上的思想熔炼，并打通与诗思的此在融合。“广仁寺/蘸着西域的雪光/在人心流淌/叩醒向上生长的浮世/匍匐为莲/在窄窄的人间布下慈悲”，在诗人笔下始终行走着理性情感的回声，智性沉思和迂回曲折的旷达悲悯。

陈啊妮，笔名叶子，居西安。有诗及诗评散见于《星星诗刊》《长江文艺》《散文诗世界》《中华文学》等。

官华，陕西合阳人，现居大荔。先后在《中国诗人》《延河》《岁月》《绿风》《诗选刊》《诗林》《辽河》《鸭绿江》《海燕》等发表诗歌并入选各类诗歌年选。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大荔县作协副主席等。现为《洽川》杂志诗歌编辑。著有诗集《春天错过花开》《渭河之南》等。